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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蓦地?想起傍晚时在河边看见的背影,真的很像裴羁,但不可能,裴羁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?况且那个背影,也是当地?男人的衣着打扮,就?更不可能了。
石牌楼集市。
夜色越来越深,外面的喧嚷声?却越来越高,沙州白?天酷热,没法出门,当地?人都已习惯在夜间纳凉嬉戏,况且这里又是集市,摊贩众多,于是满耳朵都是人们喝酒赌赛的响动?,怎么也无法入眠。裴羁披衣起来,悄无声?息走出房门。
不知第几次想起苏樱。她在哪里?在做什么?有没有想起他?不求像他这样时时刻刻想着,只要有那么一小会儿,偶尔能想起他就?行了。
胸口贴着的铜钱又开始灼烧,就?好像她就?在附近似的。但,又怎么敢如此奢望。裴羁慢慢取出铜钱,镇日摩挲,带着润泽的微光,铜钱后贴胸放着的,还?有一卷圣旨。
他向?太和帝求的赐婚圣旨。御笔写着他和她的名字,加盖玉玺,无可推翻。裴羁慢慢取出来,上面短短几十?个字都已经烂熟于心,却还?是忍不住一个字一个字无声?又读下?去,如此,才仿佛能对将来多几分笃定的把握。
他们已经是夫妻了,尽管她不知道?。他会找到她的,夫妻,便该生?同衾死同穴,生?生?世世,都在一处。
“郎君。”院门外张用匆匆走进来。
裴羁收起圣旨,抬眼,张用带着几分尴尬转过目光:“张法成刚刚去四条街了。”
裴羁压眉,四条街距此不远,是百姓所居之地?,张法成深更半夜到这里做什么?
梵音寺,经洞。
墨汁倒了大半钵,再?满的话就?不好拿了,康白?放下?墨桶,接上方才的话茬:“我与曹兄相识多年,对他还?算了解,他并不是不欣赏你的才华,只不过眼下?他还?接受不了女徒的事情罢了。你放心,我这些天都会留在城里,待风头过了,我再?陪你去拜会。”
苏樱心里熨帖,又觉得奇怪:“康东主不着急赶路吗?”
“不着急,先把经幡的事办完。”康白?笑了下?,此行本来就?是为了找画师,有她引荐,想来很快就?能找到,那么他也就?不着急回长安,甚至可以画完后就?在当地?雕版印染,到时候让商队送回去,他留在沙州也不是不行,“我来这一趟,主要也是为了经幡。”
但她既要避风头,也就?没法带他去拜会画师,岂不是耽搁他的正事。苏樱想了想,转身往角落放纸笔等物的小桌走去:“那么我把剩下?几位的姓名住址写给东主,东主可以自行拜访,免得耽搁了正事。”
康白?抬步跟上,她蘸了笔一挥而就?,吹干墨递过来,康白?接在手里,入眼便是一纸飘逸的行草,原来她的字,与她的画一样好。也是,她还?能有什么不好呢。
心里忽地?一动?,康白?转开脸,看见桌边靠墙放着半桶湿泥,极力想要找个话题,便指着问道?:“这是做什么用的?”
“我想试着做做塑像,”苏樱顿了顿,觉得难为情,脸上有些热,“泥水总是调不好,不是太软容易变形,就?是太干容易裂,试了许多次都不太好。”
泥水配比乃是塑像师密不外传的技艺,哪里就?轻易让人学了去呢。康白?余光里瞥见她微红的脸颊,心跳越觉得快,低声?道?:“将来拜了师,自然就?会了。”
“除了这个,还?有许多也不大行。”苏樱笑着摇头,“我原想着既然能画,塑像应当也容易上手,试过之后才发?现两者截然不同,塑像似乎更重骨骼框架,乃至言谈说笑时肌肉的走向?都要考虑,我作画重神韵,写实总差点意?思,再?有就?是女子的骨相我还?勉强算得熟悉,男子就?全不行了。”
许是灯火晃了眼,鬼使神差的,康白?应声?道?:“那么叶师可以拿我当做模型。”
话一出口,立刻觉得唐突,待要弥补,又不知该如何弥补,康白?沉默着,听见苏樱轻快的语声?:“真的?那就?多谢康东主了!”
让他心里也跟着轻快起来,索性坦荡着转过脸来:“叶师需要我怎么做?”
怎么做?其实她也不很清楚,只是凭着本能觉得塑像应当更注重立体,更看重骨骼肌肉,前些日子在寺庙里画经变时她也曾趁着无人偷偷磨过佛陀的金身,但比起真人,总还?是不同。苏樱想了想,试探着道?:“若是不唐突的话,我想看一看,绘幅草图。”
她也曾躲在暗处偷看过塑像师做活的情形,那些学徒会对照着师父的底图来做,与她绘画专注神情形态不同,塑像师的底图上会标注人体比例和骨骼结构,这些非是熟知,不可能逼真。她也曾拿阿周和叶儿练手,细细摸过观察过,但是男子的骨骼,她却是没有那么亲近的男人可用了。
康白?心跳越发?快了,猜不出她要怎么看,也不知是否需要宽衣,她并没有要求,他便原地?站着,她很快走近来,围着他走动?打量,康白?抬着眼望着远处壁上的佛陀相,饶是活了三十?多年,此时竟像年轻人一般,心跳快如擂鼓。
苏樱走着看着,在心里默记,又伸手比着各部?分比例,在纸上草草画下?。康白?身量颇高,肩宽腰窄四肢修长,因为是粟特人的缘故,五官轮廓深邃,此刻昂着头望着远处,让人不觉便想起了庙里的金身像,也许是因为,佛陀最初的面貌,也是西来人的模样吧。
此刻他一动?不动?也如金身像一般,苏樱一时忘情,不觉伸手搭上头部?。
康白?觉得她手指触到的地?方猛地?一热,浑身都僵硬了。她踮着脚尖还?在摸,指腹沿着他的耳侧一点点向?上,摸过下?颌,中庭,直到额头、颅顶,又从顶门处下?来,隔着头发?摸后脑勺的轮廓。
康白?觉得痒,热,想蹲下?来方便她,又一动?也不敢动?,她的手慢慢从脑后向?着脊柱方向?,在肩膀分开,停在肩胛处。
全身都绷紧了,康白?脑子里乱哄哄的,忽地?想到,最近行路辛苦,大约是瘦了些,不如从前健壮了。
苏樱转到了前面。眼前的脸从画师的角度来看实在优秀,眉高鼻挺,轮廓分明,五官在端正中透着浓烈,让人看过一眼便再?不会忘记,正要伸手触碰眉骨和山根,蓦地?看见康白?漆黑浓长的睫毛颤了几下?,平日里只透着淡淡蓝影子的眼睛突然变成幽深的蓝,苏樱心里一跳,急急撤手。
脸上不觉便红了,慌张着行了一礼:“抱歉,是我唐突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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